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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日星期二

那些野草的声音——记失踪的胡石根先生


作者:莫之许
 
 有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传奇,胡石根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知道胡石根先生的大名,已经是在他入狱十年以后的2002年了。任不寐先生在当时很为之呼吁,从任不寐的文章中,才知道,世间竟然有胡石根先生这样的人:

“胡石根是六四之后的王维林。1989年6月4日也是这样一个分界线,在这一天以后站在戒严体制中继续抵抗的人,他们是中国真正的政治英雄......胡石根先后和王国齐、王天成、康玉春、安宁、刘京生、陈卫、陈青林、刑宏伟、高玉祥、张承珠、许东岭、赵昕等朋友发起了中国自由民主党、中华进步同盟、中国自由工会等组织,印刷张贴邮寄了大量宣传自由民主,批判专制独裁,呼吁平反‘六四’的传单。在‘六四’三周年时,他们准备用遥控飞机在天安门广场上空散发传单,事机泄露,于1992年5月28日以‘组织反革命集团罪首犯’的罪名被逮捕。”(任不寐,“胡石根与我们时代的精神高度”)

最终,胡石根先生被以组织反革命集团罪和反革命宣传罪,判处有期徒刑20年。六四之后,对胡石根的判决,是政治犯中最重的了,自由民主党一案,牵涉人数众多,据了解,竟然有数百人曾被控制,数十人被判刑,可以看成是六四惨剧之后,民间采取秘密结社方式的一个高峰。只是由于发生在政治恐怖气氛尚很严重的前网络时代,加上随后的经济浪潮冲淡了人们的注意力,这一六四后的抵抗事件,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均没有获得多少正视和传播,以致连我这样的八九学生,算得上一直关心时政,也要到这么晚近才知道。

后来,得以认识当时与胡石根先生共事,而已先期出狱的康玉春、刘京生、陈青林等人,以及一直为胡石根先生呼吁的赵昕,对于胡石根先生的往事有了更多的了解:

自从下决心在89惨剧后继续追求自由,胡石根先生不仅面临来自国家的极大风险,也要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女儿君君年仅三岁,在北京当时的肃杀恐怖氛围中,妻子为着家庭的安定和孩子的未来,不可能不反对胡石根走上这条路,在赵昕先生的文章中,甚至记述了胡石根先生被夫人用剪刀捅得血流全身(估计是防御伤为主)的事情,令人心痛无比。

而在监狱中,胡石根先生的状况也不太好:“这12年来,老胡在监狱里受尽了磨难,才50岁的人,已经鬓发全白,步履蹒跚了。他两眼昏花到看不清台阶的程度,两腿都曾经摔骨折过。难友们先后从监狱里出来,一讲起他的情况,都是心头疼痛,无可奈何,嘘嘘不已。”(赵昕,“胡石根的悲惨遭遇拷问每个中国人的良心“),胡石根先生的命运,从此越发牵动着我的关切。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的8月26日,胡石根先生终于出狱了。这减少的3年多刑期,是以所谓认罪服从改造换来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忍心,也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指责胡石根先生这样的决定:是非既然已经如此清晰,所谓的认罪,无非就是一个尽早出狱,尽早认识当下,并尽早展开新的战斗的技术问题,比如刘贤斌先生,就是这样做的,贤斌也曾经以所谓认罪和服从改造而提前三年多出狱,然而,一出狱,旋即就签署了《零八宪章》,并以全新的姿态在网络上和生活中继续追求自由民主,以致在其出狱的第55天,有关部门已经又开始对其立案侦查了,在出狱一年半多点之后,贤斌再一次走进了监狱,这一次,他干脆连上诉都不要了,留给世人的是一篇“像一个公民一样去生活和战斗”的自辩文字。胡石根先生的想法也是如此吧,毕竟,他比贤斌要大上15岁,身体状况不可同日而语,早几年出来,对于保重身体的益处实在是太大了。而今天,他的重新战斗,也再一次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胡石根先生出狱后没多久,在李海先生的引荐下,我终于见到了他。北大研究生毕业之后,胡石根先生被分配到了北京语言学院(现北京语言大学),也因此,是以北京户口被捕被判,出狱后,出于维稳需要,学校方面在西城区功德林附近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当狭小的一居室,权做安身之所。还记得那天聊得比较多的,是如何上网的问题,我和李海都很期待他能尽快自如地上网,尤其是上外网,这样才能比较完整地了解到这十多年来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也才能尽快适应这个时代,毕竟,毫不夸张地说,胡石根先生在牢中这十六年多,也正是中国历史上变化最大的时代之一。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十六年的牢狱生涯,他所损失的不仅是自由和健康,还有知识和认知的可能高度。

 从随后的交往来看,胡石根先生令人惊叹地实现了这一点,尽管出于自我保护的谨慎原因,胡石根先生几乎没有发表什么公开的文字,但在私下的交谈中,可以感受得到他对当前时代的认知,其深刻和独到,很难让人相信,他才结束了十六年多的刑期没多久。很快的,胡石根先生就与许多同道建立了密切的交往,也有越来越深厚的情谊,如范亚峰先生,又如许志永先生,在同道相聚的场合,常常可以看到胡石根先生的身影,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基础,在2011年打压茉莉花的肃杀气氛中,胡石根先生才得以和赵常青先生一道,推出了同道定期餐聚,在酷寒中守望相助,这一形式,也成为后来新公民同城饭醉的先声之一。 很自然的,胡石根先生也积极参与了同城饭醉为主要活动方式和推广平台的新公民运动。

2013年中,新公民运动遭到毁灭性打击,许志永、赵常青、丁家喜等积极分子被一网打尽,尽管如此,胡石根先生并没有停止活动,不仅依旧积极参加各种同道聚会,还坚持自己召集主持餐聚,即使局面败坏至此,他仍不想让民间社会发育的势头彻底停顿下来。在许志永先生被抓后不久,胡石根先生与我同车前往郊区参加一些朋友举办的公民行为艺术展,一路上彼此交流对于时局的看法,他并没有因为近期的打压而沮丧,而是依旧试图寻找出突破的方法,“到底有什么招没有”,这一追问,始终令我印象深刻。

 胡石根先生的活跃,也令朋友们非常担心,有一次聚会,他讲到了自己的电脑莫名奇妙地出现了文件夹被删除的事情,我们都很怀疑他的住所或电脑被非法侵入了,甚至,不排除有关部门正在针对他做动作,我也曾向他举贤斌出狱不久就被立案的例子,提醒他要当心,不过,胡石根先生总是很淡定,这不是说他没有警惕,更不是说他对当局有什么幻想,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和活跃人士 ,他放弃公开发表文章,正是为了降低风险,这表明,他对于当局,对于时局,对于自身的处境,其实都有着清晰的认识,只是,正像26年前一样,他遵循的还是“与其坐等自由,不如起而行动”,明知有风险,该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停下来的。如2014年1月15日左右,新公民案件在北京开庭期间,通州发生家庭教会基督徒遭北京国保抓捕的事件发生,徐永海等10多人全被带走并刑拘。胡石根一得到消息,就赶往出事地点所在的派出所,进行交涉营救。我也还记得2010年3月,范亚峰先生被带到双榆树派出所,胡石根先生也立即前往围观声援。

 不夸张地说,自从出狱以来,民间社会的种种努力尝试,胡石根先生始终没有缺席,尽管是那么的低调,比如,在胡石根先生的广泛交往中,也有维权律师和各路积极分子,胡石根先生和吴淦(超级低俗屠夫)有着长期的交情,在胡石根先生召集的饭局上,常常可见北京本地和外地的诸多活跃人士,也常常可见刘四新、周世峰等人的身影,同样,在律师们举行的案件研讨会上,也常常看到胡石根先生的出席,或许,不仅胡石根先生本人,也包括他的许多朋友都明白,只要他不停下脚步,只要他仍坚持介入民间社会的各种活动,推动民间社会的发育生长,总有一天会遭遇到当局的再次打击。

所以,2014年5月4日,当得知他因为参加“北京六四二十五周年研讨会”而被刑拘的事情,既感到吃惊,又不觉意外。胡石根先生当然知道六四依旧是禁区,参加会议会有风险,但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参加呢?所幸的是,30多天后,除了浦志强律师,其他人都得以取保候审,但是,自那以后,一种不妙的预感,已经挥之不去。

 2015年大年初一,与胡石根先生在广州偶遇,这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的相会。当时在座的,还有此次与胡石根先生同日被抓捕的隋牧青律师,就在当时,我们也曾讨论过他本人的处境,近年来,胡石根先生曾数次到各地周游,接触当地教会和民主同道,对此,当局基本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这与一般采取的限制和隔离等维稳手段有很大不同,以致于朋友们都有所怀疑,这种方式或许表明,离下手的那一天不远了。

 2015年7月9日,这一天终于降临了。100多天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胡石根先生身在何处,也没有人能够见到他,家属和律师多方打听的结果,只知道是以煽动颠覆的罪名,在指定场所监视居住,在极权体制下,人们已经习惯了当局的荒诞举止,胡石根先生几乎没有发表过任何文字,哪里来的煽动颠覆呢?不就是不愿意看到胡石根先生的继续存在和继续活动,所以出此手段吗?

 最让人担心的,其实还是胡石根先生的身体,不知不觉中,胡石根先生已经年过花甲,而长达十六年的监狱生涯,也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这一次的打击,他还能承受得住吗?

胡石根先生的一生,是传奇的,他的同班同学,同样也是姓胡的胡春华先生,如今已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而胡石根先生,依旧在用堂吉诃德式的姿态,奋力抗争着这个体制。专政如黑洞,你若光明,就把你送进黑暗,也因此,刑期几乎就是衡量反对者的标尺,胡石根先生的遭遇,已经并正在证明着这一点。

只是,同样令人悲伤的是,这么多年来,无数反对者的前赴后继,并未获得可见的成果,26年前因为六四而走上反对道路的人士,却已经开始凋谢,去年陈子明先生、曹思源先生,今年蒋培坤先生,已经先后离开了我们,也因此,很难用功利的角度来理解反对者,对于胡石根先生这样的人来说,反对更像是一种人生选择,基于一种超越自我得失的信念。在这个意义上,或许,胡石根先生最终选择皈依,并成为了胡石根长老,并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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